赵丽宏
在少年时代,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,阅读精彩的文学作品带给我的快乐,使我毕生都回味不尽。在还是一个阅读者的时候,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也会选择以写作为生,没有想过我会成为一个作家。那时,我觉得作家都是一些聪明绝顶的人,他们历尽沧桑,登临绝顶,俯瞰人生,是一些思想深刻、感情丰富、才华横溢、想象力过人的人,他们是灿烂而遥远的星辰,可望而不可即。
二十九年前,我在崇明岛“插队落户”。每天夜晚,独自面对着一盏飘摇不定的油灯,开始在笔记本上涂鸦。我写干活的艰辛,写我的饥饿,写大自然对我的抚慰,写我对恋人的思念,写我的困惑和憧憬;也以文字为画笔,描绘周围的风俗和人物。我没有想过我的文字会有读者,更没有想过我这样写下去会成为一个作家。我只是觉得在孤独和困苦中写作,不仅宣泄了心中的惆怅和苦闷,也使日子变得充实,使生活有了一种期盼。
当社会进步到能够自己选择职业时,我很自然地选择了写作。我觉得,我适合当一个写作人,因为写作带给我快乐。尽管写作的状态不可能永远如江河汹涌,一泻千里——有时写得艰涩而苦恼,有时写得夜不能寐、食不知味——但是,其中所有的甘苦,对一个写作人来说,都是快乐。有些快乐即时可感,有些快乐却需要事后体会。
是的,我写作,是因为我心里有话要说,有感情要倾吐。在人群中,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。我讨厌喋喋不休地说话,也常常无法把心里的话流畅地表达出来。我以为,内心世界的缤纷,用嘴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,还好,可以用文字来表达,可以写作。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奇妙的魔匣,里面装着形形色色的喜怒哀乐,装着天上地下的荒诞幻想,装着曾经发生或者可能发生的故事。有些人,永远也没有机会打开这只魔匣,而写作人却可以不时地打开魔匣,让里面装着的精灵自由地飞出来,飞向辽阔的世界,飞向陌生的心灵,使心和心的距离由遥远变得亲近。
写作促使我思索,使我激动,也使我平静。作为一个写作人,我必须睁大了眼睛观察世界,观察人,也不断地审视自己。写作使我更深切地认识人生,也认识自己,使我能在喧嚣中保持心灵的宁静。
能把自己的喜好和职业结合在一起,是一种幸福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我算是一个幸福的人。小时候崇拜作家的那种情结,现在已经很淡——作家其实都是一些最普通的人——然而对文学的钟情,却一如既往。我曾经这样用文字表达我对文学的看法:
你是遥远的过去,是刚刚过去的昨天,也是无穷无尽的未来。你把时间凝聚在薄薄的书页之中,让读者的思想无拘无束地漫游在岁月的长河里,尽情地浏览两岸变化无穷的风光。你是现实的回声,是梦想的折光,是平凡的客观天地和斑斓的理想世界奇异的交汇。你是一双神奇的大手,拨动着无数人的心弦。你在人心中激起的回响,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。人心是无边无际的海洋。这个海洋发出的声响,悠远而深沉,任何声音都无法模拟,无法遮掩。
你是一个真诚而忠实的朋友,你只是为热爱你的人们默默奉献,把他们引入辽阔美好的世界,让他们看到世界上最奇丽的风景,让他们懂得人生的真谛。只要他们愿意和你交朋友,你就会毫无保留地把心交出来。你永远不会背叛热爱你的朋友,除非他们弃你而去。
你是一扇神奇的大门,所有愿意走进这扇大门的人,都不会空手而归。而对那些把你当成追名逐利的敲门砖的人,你会把门关得很紧。
这段文字的题目是《致文学》。我想,我把对文学的感情和想法,都写在了这段文字中。我为什么写作的原因,也在其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