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女史（1）
夜色，密密匝匝地交织着，浓而重的黑暗如荡不开的浊墨，铺天盖地地压抑下来。
这个时候，宫内的贵人们早已入眠，入眼自然是一片茫茫黑夜。侧耳听去，“咚——咚咚！”打更的声音一慢两快，这是到三更了。
然而，宫里一些偏偏角角的地方仍然是亮的，那都是下人们住的地方，如尚功局里的绣房。刘掌制提了一只烛台，凑近了去看手底下丫头们的绣活。
她瞥了一眼左边的绣架，心口登时有了怒意：“啊呀，你个蠢丫头，两个时辰才绣了半褡袖子？”她说着还顺手往旁边一指：“你看看人家璃兮，她手脚多灵巧，从不给我添堵。”
被夸赞的沈璃兮并没有得意之色，她只是乖巧地低着头，道：“都是姑姑栽培。”
被责骂的宫女小圆瞪大了一双眼睛，心内委屈却又不敢说什么。她已经尽心了，可掌制姑姑火气大，除了璃兮那样的聪慧人，哪个不遭打骂？她略微怔了怔神色，姑姑便又骂道：“愣神做什么！这次的活精细难做，明日辰时便要交差，你若是手脚慢做不完，牵连的可是我们整个绣房！”
尚功局是苦差事，又催得紧，姑姑几乎每日都是这般发着火催促。沈璃兮偷眼去瞧小圆，只见她双眉紧蹙，眼里的泪一晃一晃地，却不敢令泪珠落到绣架上，以免污了布料。她知道，小圆应是绣不完的。
沈璃兮手上飞针走线，愈来愈快，一丛丛的丝线交织着，勾勒出华丽的滚边蝶纹。都三更天了，哪个不想睡觉，但她做得快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小圆。
她很快做完了自己的活，又很快地做完了小圆那份。小圆感激地真要哭出来：“璃姐姐，若不是你帮我，明日姑姑责罚下来，我便要去领板子了……”
“举手之劳，你不必如此。”璃兮笑得很淡。
“哪里。”小圆依旧千恩万谢：“我知道，宫里一丁点的帮衬都是不得了的。”
她说得很对，这个地方没有白得的好处，想要别人帮你，便要付出代价。
沈璃兮听了又是一笑：“我不图你什么，都是宫中的姐妹。”
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——只要你记着我的好便是。
小圆略略沉思了下，朝她笑道：“姐姐您是咱们屋里绣工最好的，性子又伶俐，掌制姑姑一直很满意呢。这回这个女史的位子，我看姐姐就是最合适的。”
沈璃兮目色一滞，不想小圆手脚笨拙，心思却一点也不笨。她拉了小圆的袖子，亲近地道：“说这个还早呢，能不能成为女史要看上头人的意思。”
她说得谦逊，将心里的期盼遮掩地滴水不漏。女史是八品，再怎样低阶都是女官，不是普通的宫女了。谁不想当女官？谁不想如掌制姑姑那样高高在上，随意呵斥别人？
谁都想争，可位子只有一个。即使璃兮坐上去了，下边没争抢到的人怎会安分？她帮小圆，无非是想为以后的日子铺路，让她的女史做得安稳些。
争抢是危险而艰难的，即使璃兮和旁人不同，她做女史并不是为了往上爬。
小圆很明白她的意思，又跟着说了许多好话，仿佛此时璃兮已经是女史了。璃兮眼皮打架，不得不推着她的手道：“早些睡吧，明日起不来也是要挨罚的。”
她打发了小圆，兀自收拾了急急去就寝。雪葱般的十指在她的衣襟前交织，两手互相揉着，揉去从黎明辛劳至深夜的痛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