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1 楔子
“锦贵妃娘娘回宫!”
暮色深笼,宫人尖细嗓音穿透密密匝匝的雪,话音甫落,响亮耳光声紧追其后:
“小兔崽子,什么贵妃,嫌自个儿命太长,是不是?”
“那……该怎么通报?”
身着藏蓝色宫人服的小太监捂着被扇红的右脸,忐忑瞅向满脸怒容的师傅。
“怎么报?”中年太监两眼翻动,鼻孔不屑的嗤嗤,“得看皇上和摄政王的意思!”
“师傅的意思是……死?”
嘀咕时,一道身影于风雪中缓缓走来,腹部微凸,仍不减身姿绰约,步伐盈动间隐约可见月白锦裙,裙幅上绣有与时节不符的重瓣莲花,外披玫紫色嵌入丝丝银线的精致斗篷,镶有柔软兔毛的帽檐不高不低,正好遮住脸。中年太监眼尖,忙示意徒弟闭嘴,压低嗓音:“死不死咱管不了,让她在这候着,我去通传。记住,不得召见,绝不许入内一步。”
“她现在还是贵妃,不能拦呀!”
小太监追着低喊,待回头,女子已然立在台阶上方。
“贵……娘娘,请在此等……等皇上宣见。”
“嗯。”
她应了,纵只是轻轻一声,亦如出谷莺啼,悦耳至极。
小太监暗自松口气,止不住偷偷打量眼前的女子。
他刚来不久,并无机会入内近身伺候,对眼前这位锦贵妃安颜却不陌生,或许,应该说整个北昭都不陌生——
为了她,现任帝君北冥夜三年前放弃到手的半壁江山,与当年节节败退几近亡国的南吴达成休战协议。
连贩夫走卒也看得出南吴使的美人计,朝臣自极力反对,谁知龙颜大怒,当场掷出玉玺,愿禅让退位。
帝位可丢美人必得的决心使其终得偿所愿,入宫直接封贵妃,赐锦为封号,以表锦绣尊荣,宠冠后宫。
“皇上在明心殿,请。”
狠狠瞪了眼发呆的徒弟,帽檐堆满雪花的中年太监呼哧跑回来,站定弯腰,皮笑肉不笑。
安颜默默抬步,再度溶进扯絮般翻飞的风雪。
待人走远,中年太监将手笼进衣袖,抬头看着将黑未黑的天空冷哼:
“还真以为自己是苏妲己,能乱了世不成!”
明心殿内,有人在说相同的话。
龙案前,乌压压一片全是身着官袍的朝臣,个个神情肃穆,凝神屏息,聆听户部尚书王启慷慨激昂的声音:“皇上,三年前您为安氏强行召回攻打南吴的三军将士,北昭丢城池数座,有碍国运,往事不可追,老臣心知不可再言,如今安氏犯下种种滔天大罪,条条罪大恶极,实不能再恕。若不严惩,国将不国。古有妲己乱朝纲灭殷商,望皇上引以为戒。”
附议迭起,安静的议政堂逐渐噪杂。
众议纷纷中,端坐上位的龙袍男子半敛深眸,饮茶半口方慢悠悠抬首,容颜是天之雕刻般的惊艳绝世:
“朕几时说过要轻饶?”
“皇上未曾说,只是……”
“既不曾说,尚书宏论用意何在,难道在尚书心里朕比纣王更不堪?”
王启哑口,不待他答,坐在群臣首位身穿蟒袍的摄政王慕容成朗声道:“皇上,老臣深知锦贵妃乃您心尖尖之人,诬陷皇后事小,不过是女人间争风吃醋,至于通敌卖国,天下三分,我北昭国富民强,南吴西秦不过尔尔,本无可畏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但唯独另两件不可忍,其一,谋害宝玥公主失贞,举国蒙羞;其二,珠胎暗结,令皇上及北昭颜面尽失……”
“够了!”北冥夜打断,眸子从流光逼人转为潜似寒渊,“宣。”
朱红门大开,冷风飕飕刺骨,脱去斗篷风帽的安颜在众目睽睽中款款入内。
莲步轻移的她身上尚带几分长途跋涉的风尘仆仆,却仍不损倾城国色,一如从画中走出来的娉婷美人,见之忘俗。
“臣妾归来,参见皇上。”
“平身。”
“谢皇上。”
忍住舟车劳顿的腰酸背痛,安颜起身,浅笑中泛出点点辛酸。
终于回到苍州,他会相信自己,他说过的,不是么?
“想必回来路上皇叔跟你说过一切,朕现在有三个问题,你当着所有人的面,据实答是或不是。”
“臣妾遵命。”
“你与南吴舒王李清玄是否旧识?”
“是,但……臣妾的身份……”发觉他的神色淡漠又疏离,内心的坚定忽然像破冰般开裂。
“你是否怀有身孕?”
明净如水的眼睛逐渐空濛,安颜不敢相信他竟会这样问。
自己的身份,身孕,他从来都知啊!
“是。”她咬牙,檀口内弥散出薄淡血腥味儿。
“三……”搁在龙椅旁的右手忽凸青筋,北冥夜顿了顿,眼神幽凉,“你是否答应过,会妥善保护阿心?”
“是。”
“但是,她惨遭侮辱,差点连命都捡不回来!锦贵妃,她是朕的亲妹妹,北昭的金枝玉叶,你怎么下得了手?”
瞳孔倏地放大,一向冷静的安颜禁不住全身颤抖,眸光蒙雾。
他是信了,可惜信的不是自己,为什么会这样?
“我以为,你会相信我。”无法言喻的委屈和悲伤面前,什么礼仪也顾不上了。
“朕相信事实,事实就是阿心现在还傻傻呆呆,连朕这个亲哥哥都认不出来!来人,宣旨!”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,贵妃安氏,通敌叛国,谋害公主,藐视宫规,与人私通,负皇恩,背妇德,无贤良之美,存蛇蝎之心,去封号,废贵妃位,念其伴驾三载,赦保全尸,特赐鸩酒一杯,钦此。”
字字无情,句句诛心。
保持跪姿的安颜凝望地面倒映出的模糊明黄,通体冰寒,心若死灰。
“夜……”她像从前一样低唤,“为什么?”
“脚踏七星。”
轻飘飘的四个字化作利刃直插心窝,凉薄之最,果然当属帝王,四年空前恩爱缱绻的表象之下,竟是虚无传言为内核。
她使劲儿撑住,不许自己倒下:
“这是你的孩子。”
“是么?”
投之木瓜,报以琼瑶。
为他,自己掏心掏肺肝脑涂地,他回的不是琼瑶,而是过河拆桥。
是么?
这一次,终于不愿再答。
晟宁十二年冬,一度成为传说的北昭锦贵妃香消玉殒,所居住的无极宫成为冷宫。
史官对此仅寥寥一笔:锦贵妃罪无可恕,帝赐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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