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一睁开眼睛,天空灰蒙蒙的,像极了深冬时节的北京。
司语裹上厚厚的毛衣,给窗台上的各种绿植一一浇水,松土,再倒上一杯热茶,静静地坐在窗边,等待伦敦的雨水落下。
四年了,这座城市每一天的天气都想是闹脾气的小孩子,有时候开心露几个小时的太阳,有时候不开心,便整月整月的阴着脸。
第一滴雨水落在了将开未开的君子兰旁边,紧接着,第二滴,第三滴,一滴一滴的落下,这里的雨如同这里的人一样绅士,不急不慢的一滴一滴垂下,慢慢的,汇成了一首歌,铺满了整个街道和露台。
这样赏雨的惬意不常有,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了。
司语觉得有点冷,起身去衣柜里取披肩,茶烟袅袅,一室宁静。
“我能进来吗”门外的人话还没说完,半个身子就已经进来了大半。
司语也不恼,像是没有看到似得,取了披肩,依旧回到了窗边的沙发上,欣赏未看完的雨景,地上的水雾又深了一层,行人偶尔踏过,薄薄的水汽四散,不一会儿又重新聚拢。
“司语,你怎么还不收拾东西?”乔亦皱了皱眉,不满的说,“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!”
“不想动”懒懒的语气,说着还顺势倒在了沙发上。
乔亦抬手指了指司语,嘴唇动了动,最终没有说出口,再忍这个大小姐最后一次好了,乖乖的去帮她收拾行李。
司语看看自顾自忙着的乔亦,没有笑出声,但是眼睛里的喜悦之情是挡不住的,一点点晕开,淡淡的,如眼前的菊兰,一回头,也就剩下窗外的雨了。
“这么好的雨看不到怪可惜的了”司语打开窗户,伸手接了几滴雨。
冰冰的,凉凉的,落在手上,让人精神一振。
“大小姐,你就别抽风了,赶紧把窗户关上”乔亦缩了缩脖子,手里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止,刚打开一格抽屉,他的脸瞬间红成了绛紫色。
一整个抽屉的内衣内裤,成套成套整齐的摆放着,按照材质和颜色的不同塞的慢慢当当,司语犹豫了一下,还是按原样塞进了行李箱,如果他不干,恐怕这些东西就要永远的留在伦敦了。
“全都收拾好了”衣柜里的衣服不一会儿就全都装到了眼前的三个大行李箱里。
“乔亦,你说他会不会回到炎城了呢?”司语起身,把乔亦早就准备好的大衣看也不看的就逃在身上。
乔亦一时语塞,关于“他”的问题,司语在四年的时间问了不下几百遍,在司语的口中,有时候他在美国,有时候他在法国,有时候他在澳大利亚,更有甚者,有时候他就住在隔壁,只是司语从没都不确定,偶尔抛出一个疑问,也不期待回答,像是幼稚园时候的小朋友对老师撒娇似的告了一桩,并不期待会有特别的回应。
可是“他是谁,”司语却从来没有说过。
“算了,问你你也不知道”司语选了个最小的行李箱,拖着向门口走去“快走吧,一会儿赶不上飞机了。
“明明是你慢慢吞吞”乔亦小声抗议,再看看身边的两大箱行李,默默的卷起了袖子。
紧走几步跟上司语,再回身把公寓的门带上。两个人并肩离开了。
茶几上的杯子里余烟袅袅,衣柜里的樟脑味道还没有散尽,楼梯上两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亦如从前匆匆去上课的时光,不过,一切都定格在了这一刻,人走镂空的这一刻。
房间的窗户忘记了关紧,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,随风细细丝丝洒进来,窗台上的君子兰开花了,但是很快也就败了。
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让本就睡眠不足的乔亦更加疲惫不堪,一出机场大厅,便匆匆和司语告别,打车离开
司语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安安静静的等着,脚尖一下一下轻点地面,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等人的小习惯,毫无意义的小动作,解闷无聊罢了,这么多年,没有改,也懒得改。
爸爸从来不放心自己单独乘车,更不用说单独出门了,可是,这四年,自己竟然再伦敦生活了四年,并且生活的很好,这大概是家里人没有想到的吧。
天色越来越暗,回忆伴着熟悉的街道、亲切的语言,干燥的空气缓缓袭来,让人招架不住。
“我不爱你”
“从来没有爱过”
“本来就是个玩笑,你不要再缠着我了”
“司语,我从来没有爱过你,请你离开我”
狠心的话混着刺骨的冬雨,倾盆而下。她的心被他攥在手里狠狠的握紧,一阵阵的抽痛从胸口向全身曼延,脸上的泪水早就和雨水分不清了,她求他不要走,她求他留下来,然而得到的是什么?她永远忘不了他离开时车轮溅起的水花溅到身上的冰凉,可是,更凉的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那颗心。
太凉了,她自己怎么捂都捂不热。
他到底去了哪里,又是为什么?为什么她找了这么久,一点消息也没有。
刺耳的铃声打断了脑海中的大场大雨,车窗缓缓摇下,一张清隽的脸慢慢变得清晰起来。司磊急忙下车,三步并作两步,跑到了司语面前。
“司••••••”司语声音不大,满满的都是许久未见的喜悦,话还没说完,便改了口“哥哥”
司磊尴尬的笑了一下,赶紧招呼司语上车,四年没见,她变得太多,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。若不是看到路灯下她的小习惯,还真要错过了。
司磊比司语大三岁,是名副其实的亲哥哥,不过,司语从小身子弱,三天两头的跑医院,住院都成了家常便饭,整个司家把她宠的无法无天,没大没小,除了父母,司家的任何人她都是直呼其名。当然,司磊也不例外。
不过四年前的某一天,一切都变了。“哥哥”变成了司语对他疏远的称呼。
这么多年,本应该亲昵的称谓不知不觉变成了生疏的象征,司磊觉得心头一堵,看司语的眼神也变得悲伤起来。
虽然她看起来不似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姑娘,不过,她肯回来,司家上下就谢天谢地了,谁也不敢要求什么额外的附赠品。
“老看我干什么?”司语被司磊盯得发了毛“我是不是变漂亮了”
司磊将视线重新归位到路面上“是,这英国的水土还真挺养人,回头我也去住两年”
“你想的美,老头就差一纸诏书让你这个太子继任新皇了,你还有那个鬼时间去英国住着”司语不以为意。
“还不是因为你?”司磊反驳。
这两年司家的大部分企业司磊都慢慢的上手了,不过,司家老头很是公平,儿子女儿一人一半的股权,谁也不吃亏,只不过司语单单留了一家酒店,其他的股份虽然还在自己身上挂着,实际控股的都是司磊。
“你真的不要那些公司了?”司磊很认真的说“不说那些做电子科技的,餐饮娱乐的,单单是房地产公司就值市值几十个亿,你说不要就不要了,大家会以为我容不下你呢”
“让她们说好了,我乐意送给你的,难不成你拿了,还能让我露宿街头不成?我这是为你好,将来你为我找个好嫂子的时候,人家一看你家产丰厚,必然心甘情愿嫁给你啊。”司语头也不抬,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手机在玩一款最新的游戏,马上就要死了,所以,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这里。
“那为什么又要梃轩?”司语身体顿了一下,手机屏幕里的小人拼杀了两下,被人打干了血,躺在地上不动了。
“要你管,好好开你的车吧。”
司语不见刚才轻松的语气,冷冰冰的吐出一句话,便重新将游戏打开了一局,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没有边界,手机屏幕暗暗的,倒影出司语精致的脸。
眼睛里的光早就不知道散在了什么地方,白皙的脸庞一半洒满了车窗外路灯的微光,另一半藏在阴影里,她的表情早就变得不那么自然了,从和司磊谈话的瞬间?还是从踏上炎城的那一刻?亦或者,从知道要回国的那天就变了呢?
是啊,为什么自己明明什么都不要了,明明自己想永远躲在伦敦再也不会来了,可是,一想到要把曾经两个人常去的饭店送给司磊,心里也那么的不舒服,即使自己拥有一个没有温度的建筑物又有什么用处。
即使拥有了,也没有用处了。
他真的不要她了,司语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,而梃轩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酒店罢了,司语也就是想留下个随时可以吃饭的地方罢了。这样想,心里的难过似乎减少了一份,病会一点一点好,留恋也要一点一点才会减少。
车速越来越慢,熙攘越来越少,手机响了两声,乔亦发来的短信“我安全到家了,你呢?”
司语手指飞快的摁了几下,把手机收到了随身的挎包里。
包里的手机挣扎了一下,屏幕慢慢暗了下来,她的回复很简单“我也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