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七夜(上)
楚州深秋,晚寂寒,霜微着,风晓抚。 丝丝细雨,滴滴地坠打在头顶上的青瓦,屋檐雨水汇成帘,逐缕倾下。 这阴雨,这盏盏高挂的赤红灯笼,将这夜色中的宁阳湖泊显得更为氤氲。 我,静静的独立在这临湖长廊之上,呼吸着这泛凉的潮湿空气,对望着这看了近二十余年的湖泊夜雨! 今夜,是她的头七! 楚州的习俗,头七夜都会为亡者点上白莲河灯,示以最后的送行,可今晚的雨,看来放灯是不可能了,这也难怪我身旁那些盛妆丽服的姑娘们,将手持的莲灯依依放在走廊地板之上! 步月水阁的规矩,此刻,姑娘们都应该集中在春摘院中侍宾接客,可因为她,这位在此投湖自尽的芳华女子,我默许了我的姑娘们抽空过来为她放灯! 廊上,百余盏河灯,在风中不停的颤动着,时湮时烈! 待到兰姨催走最后几位送灯姑娘,梅姨上前,这才打破我个人的凝思。 梅姨将端来托盘上的祭酒祭食摆在廊椅上,上了香,烧了些冥钱! 而我,默然前方,深吸口凉气,弯身抚袖举起那壶祭酒,将酒杯斟满,然后拿起,缓缓将酒横倒入这廊栏外的暗褐湖水之中! 一旁烧冥钱的梅姨开始缓缓念叨:“青青啊!梅姨知道你心里委屈,可该放下的还是应该放下,安心上路,早日投胎吧!希望你下辈子投身个好人家,别再沦落这风尘烟花之中!” 梅姨说着,举起衣角,拭拭眼角,她那红着的双眼,不知是因被浓烟熏的,还是——,是啊,毕竟青青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! 我呢?干涸的双眼,挤不去一点儿泪水,或许就像这里某些人背后议论的那样,叫着绝情! 之后,我开了口:“青青,虽然我云娘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,但这条绝路是你自己选的!”又是一杯祭酒倒入湖中,“红尘风月,只既过眼云烟,爱恨噌痴,孰为,孰受,孰了?点墨之乌,却染尽了这宁阳湖泊,如今之果,又孰之为,孰之受,孰之了?呵呵~~,无奈,无奈!” 见我说着说着竟苦笑起来,梅姨起了疑惑! 由远至近的嘈杂声渐渐覆盖住了雨声! 那仿佛要刺破黑夜的撕吼响彻了整个秋熏院:“云娘,你给我滚出来!你这个凶手,怎么不敢见我了吗?” 他来了,向我讨命的人来了! “这个不识好歹浑小子,怎么这个时候还——”梅姨上前道:“当家的——” 深吸口气,放下手中的空酒杯:“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,我也该回春摘院招呼客人了!姨娘,你也去忙你的吧!” “可那于子睦——” “没关系,一个小小的落泊书生而已!他要是有能耐,也不会有今天!” 而后,我便离开这沿湖亭栏,顺着那长长的廊桥,步向我每晚必去的春摘院的迎宾大厅,拈花堂! 那正咒骂我的吼声并未停息,我静静走着,只是假装没听见罢了! 刚走出廊桥,便见那都快濒临疯狂的男人不顾打手阻拦,向我冲来! 他,全身湿透,发髻凌乱,瘦尖的下巴满是胡茬,一双充满血丝的凶狠眼睛正瞪住我:“你,你这唯利是图,背信弃义,心如蛇蝎的女人!是你害死了青青,是你逼死了她,是你害死了她!”说着,他那满是泥泞的双手便向我的脖子掐来。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,并为有半点退缩意思!我知道,我用钱雇来的打手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! 两名魁梧打手将他拖住! 而他,捏住我脸上面纱一角,在拉扯中,面纱被他撕落。 众人一惊,打手立即将他拉得更远! 看着那被他扯下的锦绣面纱翩翩落下,最后被风送到了廊桥外的夜雨中,被侵湿,沾染!最后,又让这前来寻仇的于子睦踩在脚下! 他拼命挣扎,口里嗷嗷哭吼:“七年,整整七年!青青,整整在你这步月水阁里呆了七年,从来对这青楼毫无任何怨言,对你历来都是敬之,从之!为何啊,青青到底做错了什么,你要这样对她?恶毒的女人,想不到你的心比你的脸还肮脏丑陋!你就是嫉妒别的女人人比你面容漂亮,才如此伤天害理,干出这逼人卖身,伤风败德,淫欲无耻的龌龊勾当!” 站在雨中的他,被雨水冲刷着,雨水和泪水交杂着的脸上尽是对我的怨恨!见我并不理会,更又准备转身离开,他又奋力扑来,“我杀了你,我要杀了你,让你给青青偿命——” “杀我?”停下脚步,注视着狂躁不堪的他,我平静走进,反问道,“你认为你行吗?” “哈,失去了青青,我现在一无所有,我又有什么好顾及的?青青不在,反正我也生不如死!我要你死,就算与你同归于尽,我也要你下地狱!”忽地,挣脱打手束缚的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利刀,紧捏着,朝我心口刺来,“我杀了你!”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惊愣住! 就在这眨眼功夫间,只见一人影迅速跃来,挡在我身前,出手一扣,将于子睦手中的刀打落在地! 看清来人,原是阁里的保镖头子,林叔! 林叔捏住他的手,使了个眼色让自己手下擒住于子睦后,便迅速转身面朝我恭敬说道:“当家受惊了!” “林叔你来了就好了!”我说,“那,这疯子就交给你处理吧!” “有我在,当家只管放心!”林叔说完,便面朝于子睦,“哼,不知死活的东西!”又对自己手下命令,“先给我拖下去!” 我起步离开,可却听身后又是于子睦地吼叫:“我今天杀不了你,早晚有一天,我要让你碎尸万段!坏事做多了,老天长眼,你会有报应的——” 林叔嚷道:“满口胡言,打,给我狠狠打!” 一阵拳脚声传来! 不顾挨打,于子睦继续说道:“你还记得你那日当着我和她的面承诺过什么吗?呵呵,原来,那一切都是你虚情假义的欺骗!而今,逼得青青失去了贞节,你赚到了无尽财富,你该满意了?让青青香魂命断,你也该满意了?呵,呵呵——,好个聪明绝顶,精于算计的鸨娘啊!你,你断送的可是一条鲜活活,血淋淋的人命啊!这还有王法了吗?老天爷快快开眼吧,为何会让你这凶手还逍遥法外?为何啊?云娘,你记住了,你欠下的这条人命,这会让你背负一生!我诅咒你,我要用世上最恶毒的言词,用我余生所有的时间诅咒你,让你不得好死,让你日无宁日,夜无安寝——” 听到此,一直寡言的我终于再忍不住,回过身正视住他! 站在亭廊内,望着雨中被七八个打手拳脚伺候的于子睦,趴在地上的他颤动着,裹着血色的十指狠抓着身下那雨水和血水交融卵石地,像是欲把它戳穿。 而他那已侵出鲜血的嘴,依旧咒骂着:“你这个凶手,早晚,会有报应的——”红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我,“就算,就算今天你把我打死了,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!我,我必定会让你不得好死,一定会把你千刀万剐,碎尸万段!哈哈哈,痛快,痛快啊!”他忘乎了身体上的痛楚,轻狂的大笑,笑声,比他之前的哭嚎更让人心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