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1初入江湖
旭日初升,白衣青俊与其背道而驰,孤身一人赶着红尘路。
沈思鸿走了一个晚上,又渴又累,恨不得趴在地上立刻睡个不省人事。他强撑着眼皮,继续往前走。看见一家棚子刚刚搭好,不顾老板没擦干净桌凳,小跑过去,一屁股坐在馄饨铺子的长凳上。老板把搭在肩头的汗巾一摘,擦了擦沈思鸿身前的桌面,笑道:“吃点什么?”
“馄饨。”沈思鸿摸出两枚铜板放在他的手心里。
老板笑嘻嘻的把铜板装进口袋里,遂去支锅烧火,老板娘手上飞花,小巧玲珑的馄饨一个个成形并排的立在褡裢上。
沈思鸿抱着包袱,脑袋一歪趴在桌子上小憩。
“哎?哎!客官!”老板把馄饨放在桌上,轻轻地摇着沈思鸿的身子。沈思鸿警觉地一抽,揉开朦胧双眼看清眼前的人。
老板赠了他一碟腌制小菜,和飘着香菜滴了两滴香油的馄饨汤摆在一起,令人忍不住大快朵颐。沈思鸿醒了盹,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。
吃完,沈思鸿的身子也暖了,他用手背抹了抹嘴,问道:“老板,哪里可以出城?”
老板扬手一指,热心肠道:“那边有家挂着角旗的驿站,驿站后面有借马车的跑趟子的,公子您自己夺量吧。”
沈思鸿躬身道谢,抓起包袱朝驿站走去。
沈思鸿站在租借处,询问了一番价钱,思掇了一阵儿决定省钱为上,跟着伙计朝那租驴车的地方走去。
租马车的人各个财大气粗,身上穿着锦罗绸缎,沈思鸿两只眼睛闲不下来,偷瞟完这边再侧瞥那边,匆匆一望满足了好奇心便收回视线。
再走两步,伙计指着一名躺在驴车上的中年糙汉,介绍道:“公子,到了,您和他商量商量罢。”
糙汉听见动静,缓缓敛着短襟坐了起来,背后的草屑噗噗的落在车辕上,又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,眼皮子都没睁开全,嘟囔了一句:“大清早的就来啊。”
“给你生意还这么多话!”伙计对他的态度和对沈思鸿的完全不同,他又赔了个笑脸给沈思鸿,“您放心罢!”
沈思鸿苦笑着道了声谢,送走了伙计。
沈思鸿瞪大杏眼上下瞄了一眼这车,车夫随手捡了个苗子叼在嘴里,痞痞道:“您多着急也且等等罢”
沈思鸿不解:“为什么?”
车夫把嘴里的东西照着地上一呸:“咋?今儿就您一个人坐着车吗?”
“哎?”沈思鸿心里恼得很,刚刚明明是说好给了钱就能走人的,怎得到了这里就变卦了?他正想着与车夫争辩的话,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叫喝声,将他吓了一跳,一个激灵大腿磕了车架上。
沈思鸿躬起身子揉着大腿,转过去朝那嘈杂的地方看,一个矮胖的中年人,伸出油腻肥厚的手指一点一点戳在马夫的脸上,马夫上了些年纪佝偻着腰满头冷汗,富豪一点他便弯一次腰。沈思鸿定睛,看见那人腰间别着的玉坠透着冷清的光,心里明白了几分。
“那您说什么时候可以走?”沈思鸿怕自己骂人的模样和那名肥头大耳的富豪一样难看,深吸一口气,强忍着怒火好言好语的问车夫。
车夫无赖道:“那要看什么时候人够了。外面有个茶棚,您要是嫌闷,就去那儿喝着茶等吧。”
沈思鸿站在原地,身后的辱骂声依然响亮。他忍不住转身,上前拉住了富豪的衣袖。
“大哥,您先等一下!”
“干嘛?”富豪本就不悦,转身看到一毛头小子,胸腔里的这把灶火烧的更旺了。
沈思鸿紧皱眉头,双手抱肩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整个人洗礼了一番,口中不停地念道:“奇怪了!”
富豪怒吼道:“奇怪什么!别打扰大爷谈事情!”
沈思鸿笑道:“额头饱满,双耳垂厚,你是一派福禄相啊。”
“这用得你说?”富豪虽然还是粗声粗气,可舒展的眉毛还是出卖了他对此话十分受用。
沈思鸿心里冷冷一笑,指着自己的额头示意给他:“不过这里积怨发黑,舌苔显青,恐将有不测。”
“你这混小子!”富豪扬起手,沈思鸿款款一指他的腰间:“绿翡翠发黑光,若是少动点儿肝火,宽厚待人,方能化解一二。”
商人比常人更在乎风水阴德之说,他见沈思鸿说的时候神态悠然自得,显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,兼有仙风道骨。他心下游移,把手一收,套在手指上的金戒指反光闪瞎了众人的眼睛:“纯属放屁!”
富豪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玉坠,又抬头瞪了一眼沈思鸿掩饰这一举动,扭着臀部大摇大摆的离开了。
沈思鸿长舒一口气,马夫转身向他道谢。
沈思鸿摆手:“我所说是真,倘若送他的时候真有不测发生,你只管逃命便是了。”
马夫一愣,抬头看见沈思鸿面容娟秀,言谈不卑不亢,身着白衣,站在阳光下颇有一派落魄仙子的感觉。他心中默叹一声,躬身致谢:“多谢小先生了。”
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跳了下来,站到了他们的身侧:“哟,行啊你!还会算命?”
沈思鸿瞧了他一眼,冷嘲道:“不会,我连自己什么时候能走都不晓得。”
马夫一听便知车夫又耍滑头,一掌拍在车夫的背上,训斥道:“不正经的,又偷懒!还不去送人!”
马夫挠了挠头,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,跑过去接车。沈思鸿朝马夫抱拳,跟在了车夫身后。
车夫接好驴车,在前辕上铺了层稻草又盖了层麻布,沈思鸿抱起包袱不解的看着他。
车夫笑道:“您坐这儿,舒服!就您那身板儿,坐后面半路颠下去我都不知道。”
沈思鸿见这人肚里没墨水,话糙心肠热,只得尴尬一笑,坐上了车夫特意为他铺好的草垫上。车夫扬起鞭子,喝了一声家乡话,拉车的驴迈开四蹄,晃晃悠悠的带二人上路。
沈思鸿阖上眼皮,睡意渐浓。意识临涣散之际,他轻喃道:“再见啦,棹州城。”
枯藤昏鸦,流水人家。夕阳西下,车夫用他浑厚的嗓音,轻轻唱着家乡的歌谣。
沈思鸿半梦半醒之间,只觉脸皮疼痒,他抬手正欲驱走飞虫,不料却把自己给一巴掌呼醒了。
“哟?醒啦。”车夫听到他发出的声响,从身旁抽出一张饼递给沈思鸿。
“多谢。”
沈思鸿伴着车夫的哼歌声,小口吃饼,这让他响起了他娘会在缝制衣物时,在烛台下哼小曲。
车夫唱了两句又觉无趣,粗着嗓子和沈思鸿搭讪。
“公子出了城准备去哪?”
沈思鸿道:“京城。”
车夫惊道:“哟,小公子一个人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?”
沈思鸿挠了挠头,尴尬道:“我那日偷偷去和别人赌棋的,回家被我娘抓了个现行。”
车夫:“嗯,然后呢?”
“然后,她便和我抱怨起我爹在京城做官,不管我们孤儿寡母的事情。”
车夫咂舌:“您这是……去报仇?”
沈思鸿笑了起来,回道:“没,这怪我爹作甚!战乱年间,流离失所,现在这个情况也是在所难免的。”
车夫又觉沈思鸿所说在理,悻悻笑道:“小公子所言极是,你父是哪家的大人?我远在京城的表姨丈认识的人多,说不定能帮您打听打听。”
“沈懿沈玉阳可听过?”沈思鸿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,说,“我娘给了一张我爹当年画的……地图?应该是京城的地图,她拧着我的耳朵叫我按照这地图走。明明这些年过去了山川地貌早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还叫我看这东西……”
讲到这里,沈思鸿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:“可我娘太凶了,不敢不走啊。”
车夫放声笑了起来,换而唏嘘道:“我家的婆娘也凶得很,揪着我的耳朵就骂怎么不帮……等等!小公子!”
沈思鸿还想听他下句话说什么,疑道:“怎么了?”
车夫瞪着眼睛问:“哪家的大人?”
“沈玉阳啊,”沈思鸿乖乖答道,车夫立刻噤声,沈思鸿见他不说话,还以为是自己错了,忍不住叹道:“喔,原来没名气啊。”
车夫双膝着地,扑通一声整个人趴在地上,赶路的驴难听的叫了一声,停下了脚步。
沈思鸿扔了饼跳下车扶起他,啼笑皆非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!”
车夫满脸的灰顾不得擦,哆哆嗦嗦抓着他的手臂:“想不到您是沈大人之子,刚刚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搭理我这小人啊!”
沈思鸿把车夫扶上驴车,见他变脸如此之快,无语道:“我没事儿的,你别想太多。”
车夫看着沈思鸿丝毫没有架子的重新爬上前辕,不敢再偷懒,高声喊道:“您坐稳了!”
“快点儿走!”车夫扬起鞭子,重重的抽在驴的臀部上,一路急匆匆的带着金贵的沈公子赶到下一个趟口处。
到了趟口,沈思鸿摸出铜板递给车夫,背起包袱:“你走吧,给。”
车夫双手接过,嘴里边念着“大人平安吉祥”边收起铜板,“您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家驿站,这儿偏僻就那一家,要是被坑了,您也就认了吧。”
沈思鸿点点头,谢过车夫,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赶路。